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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文光《火刑——纪念乔尔丹诺·布鲁诺》原文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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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2020-10-12 13:5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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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刑

——纪念乔尔丹诺·布鲁诺

郑文光

一六○○年,罗马。亚平宁半岛上的阳光是和煦的,台伯河水被照得闪闪发亮。雪已经在融化,哪怕远处山顶还是白茫茫的,毕竟是春天临近了。

一幢灰色石头砌的、顶上盖着铅皮的房子,和周围有着高高尖顶的教堂和宫殿比起来,真像一座坟墓。这就是名震世界的宗教裁判所的囚房。在那个时代,以罗马教皇为首的天主教的权力统治着亚平宁半岛上的各个国家。他们设立了残酷的宗教法庭,专门对付那些发表与《圣经》教义相违背的主张的人。他们把这些人叫做“异端”。

现在,从囚房的狭小的、隔着铁栅的窗户望进去,可以看到有几个穿着红色、黑色或白色长袍,头上戴着尖尖的高帽子的人,围在一条板凳四周。板凳上捆着一个头发又长又脏、胡子像野草、衣服破成一片片的人。在他脚下,有一锅热腾腾的油,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把油一勺勺地泼倒他的脚上,每泼一下,他就抽搐一下,并且发出迷迷胡胡的咿呀声。

“他在说些什么呀?”穿红衣服的人问其余的人。其中一个回答道:

“他说,高加索山上的冰川,也不能够冷却他心头的火焰。”

“真是魔鬼一样顽固的人!”红衣主教诅咒着,然后在胸前画一个十字,喃喃地祈祷起来:“主啊,让他扔掉那些可怕的思想吧。”

……乔尔丹诺·布鲁诺昏迷过去了,到晚上,他才冷醒过来,脚上像有几千把刀剜割着。铅皮屋顶的囚房,像冰箱一样寒冷。可是,他的心头是热辣辣的,有一种说不出的纷乱、恐怖而又烦燥的感觉在搅扰着他。

“不,我不反悔!”他轻轻地、坚定地说,“哪怕像塞尔维特一样被他们烧死。我认为胜利是可以得到的,而且要勇敢地为它奋斗。”

五十年来的生活,一页一页地展示在他面前。他回忆起过去的日子,从回忆中,他总是找得到安慰和力量的。

小乔尔丹诺出生在景色明媚的那不勒斯附近的一个小城镇上。到十岁的时候,贫穷的父亲不得不把孩子送到修道院去。修道院,对于穷人说来,除了当兵以外,几乎是唯一的出路了。在修道院一直呆到二十二岁,他也成了一个僧侣。

然而,像驴子一样的僧侣生活跟热情、敏感、爱知识像爱阳光一样的布鲁诺是多么不调和啊。别的僧侣都是这样子的:《圣经》上既然说上帝创造了天和地,又创造了太阳、月亮和众星来照耀大地,那么上帝就是一切的主宰了,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?可是“胆大妄为”的哥白尼却说什么地球只是围绕着太阳运转的一颗星球。难道说,被路德叫做“疯子”的哥白尼会比上帝的儿子耶稣的话更正确吗?这种念头,连想一想都是可怕的。

布鲁诺却为哥白尼的《天体运行论》所感动了。在寂寞的深夜里,修道院的僧侣们都睡着了以后,年轻的乔尔丹诺贪婪地追求着科学的真理。叛逆的火种在他内心燃烧起来,他写了一篇叫做《诺亚方舟》的短文。诺亚方舟是《圣经》上的故事,说是某次洪水暴发以前,诺亚先造好大方舟,把世界上的动物都拯救了。在这篇文章中,布鲁诺安排了这么一场讨论:动物们在争辩谁是世界上最好的,结果一致公认为驴子。作者感喟地写着:“噢,神圣的驴子一样的愚蠢,神圣的不学无术,神圣地痴呆和虔诚啊!你使得人们的心地这样的纯良,在你面前,简直没有什么智慧和知识哩。”在这篇文章中,布鲁诺不但尖锐地抨击了那些闭着眼睛重复着《圣经》教条的僧侣“学者”们,连罗马教廷,连一向被认为权威的亚里士多德,他都表示怀疑和讥讽。

有人向罗马教廷控告布鲁诺是“异端”,“罪状”一共有一百三十条。在布鲁诺周围,开始布满了恶毒的监视的眼睛。他逃亡了。在意大利的各个城镇——土伦、热那亚、威尼斯、帕都亚——流亡了三年,这些城市也和那不勒斯一样,到处是残酷的镇压异端的机构——宗教裁判所,大学里则充满了亚里士多德的信徒。最后,乔尔丹诺·布鲁诺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乡,自己热爱的土地,越过阿尔卑斯山,逃亡到国外去。

从一五七八到一五九一年十三年间,乔尔丹诺·布鲁诺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整个欧洲。他到过日内瓦、图卢兹、巴黎、伦敦、美因兹、威斯巴登、马尔堡、威登堡、布拉格、法兰克福。他在许多大学里的讲课轰动了这些城市,他写的小册子使虔诚的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战栗,而青年人则用热情的掌声和欢呼来迎接这个“不安分的”教授。他的博学、热情,滔滔不绝的口才,尖刻的讽刺,尤其是他的大胆的思想,他的天才的臆侧,像火把一样点着了每个青年人的心。

就在长时间的流亡岁月中,他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关于宇宙的理论。

“星星,这不是嵌镶在天空上的金色的小钉,这是跟我们的太阳一样大、一样亮的太阳,只不过因为它们离地球非常远,因而看去就仿佛是小点点了。”

是的,哥白尼已经肯定地告诉人说:太阳是世界的中心,它放射着光和热,就像永世不灭的火炬一样。在太阳周围,有六颗行星围绕着它运转,它们的名字是:水星、金星、地球、火星、木星、土星(那时候还没有发现天王星、海王星和冥王星),在外面,是一层布满星辰的天空。可是布鲁诺的思想比他的老师走得更远。在他面前,是无边无际的、广阔的空间,世界是没有尽头的。就是太阳,也不是什么宇宙的中心,而只是满天星斗中的一颗而已。

他高声呼唤着:

“找到可以相信的论证吧!把这些缀着宝石的墙壁砸碎,带着喧嚣和轰响扔在地上吧!向人们证明,世界不只有一个而且是有无限多的。打开门吧,叫所有的人都能够看到类似我们的太阳和别的星星。”

天才的学者并不停留在这一点上,他让自己的思想远远走到前面去。

“无数的学者在无穷无尽的宇宙的广阔胸怀中产生、发展、灭亡,又重新产生,……宇宙中有无数绕着自己的太阳运转的地球,就像那些绕着我们的太阳运转的行星一样。

看来,这是多么荒诞不经的思想啊……在别的恒星周围运转的地球!那是谁也没有看见过的——即使到今天,我们靠了最强大的望远镜、最新式的仪器的帮助,还是看不见遥远的、别个太阳系的行星。然而我们坚决相信,这是最惊人的科学语言,这种科学语言是完全正确的,就像银幕上出现了影子,我们说光源前面一定有不透明的物体挡住一样。

乔尔丹诺·布鲁诺远远越出了自己的时代,他非常大胆地提出,在别的行星上,也有生物,甚至还也像人一样有智慧、会思索、按照生理生活的动物。

学者的天才的思想震动了教会的统治。《圣经》说,上帝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,而太阳、月亮、星星都是为了照耀人类而存在的。可是“胆大妄为”的“异端”却极力宣扬人类不过是自然发展的产物。

在阿尔卑斯山北面的那些城市,罗马教皇是鞭长莫及了;可是,曾经焚烧过教皇诏书的、以“革命者”姿态出现在宗教历史中的路德的门徒们,仍然用恶毒的目光和锋利的铁爪来迎接这个著名的“异端”学者。在布鲁诺周围,空气是那样沉重,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逃亡。只有在巴黎,年轻的国王曾经待布鲁诺为上宾。可是,不愿当宫廷学者的布鲁诺到底没有留下来。

一五九一年二月,布鲁诺接到了威尼斯一个叫莫琴尼格的贵族的信,勤地邀请他回去,并且向他保证,在贵族的私邸中,教皇的迫害是不会降临到他头上的。怀念着祖国、怀念着风光如画的意大利的乔尔丹诺·布鲁诺,就在这个骗局下落到了宗教裁判所的手中。

红衣主教亲自来拷问著名的“异端”。最残酷的刑法一件一件地加在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的身上。

然而,布鲁诺没有屈服。他对自己说:

“如果愚昧无知者的法庭吓唬你,企图消灭你的珍贵的事业,你一定得坚忍不屈,不要失掉勇气,甚至于不要退步。有一种会辨别光明和黑暗的、理性的崇高的法庭,真诚的、不可以利诱的证人和辩护者将为了你的事业而再生。”

八年过去了……

沉重的铁门“当啷”一声打开了。几个穿黑衣服的人走了进来,一言不发地把布鲁诺架起来就走。

即使在法庭上,布鲁诺的神色仍然是凛然不可侵犯的。在法庭上,坐着以残酷闻名的宗教裁判所最高审判员马特吉齐,还有红衣主教、主教和神学家们。

宣判开始了。宣判书长篇累牍地说,乔尔丹诺·布鲁诺“长时间生活在异端的国家内,并且他自己也过着无法无天的、魔鬼一样的生活”,因而他不光是一个普通的“异端”,而且是“异端”的领袖。宣判书说,宗教裁判所的“温和的劝戒”对“异端”不发生任何作用,他“不诚实”而且“顽固”得像魔鬼一样。现在只有把他交给世俗的政权。最后,宣判书向世俗的政权建议:“对异端尽可能惩戒得温和一些,切勿流血。”

乔尔丹诺的心像给一阵寒风吹过似的,抖了一下。他知道,“切勿流血”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,塞而维特的命运真的降临到他头上了。

然而他仍然是平静的,从那破裂的嘴唇里,轻轻地,然而清晰地吐出这样几个字:

“我想,你们宣判时怀着恐惧,比我听到这个判决的时候更大吧。”

审判员和主教面面相觑。到这时候,“异端”还没有屈服!

火刑在二月十七日举行。

百花广场上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。在广场中央,耸立着高高的十字架,布鲁诺被缚在上面。他的脸是苍白的,眼睛凝望者遥远的天空。柴薪就在他脚下,烈火熊熊地燃烧起来。

教皇克利门特八世和他的枢机员、红衣主教、主教们,都来到了广场上。他们想,也许在这最后一刻,“异端”会放弃自己的“可怕的思想”吧?然而,被火焰和浓烟包围着的殉道者口中,吐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:“火并不能把我征服,未来的世纪会了解我,知道我的价值的。”

三百年过去了。台伯河还像当年一样淙淙地流着,亚平宁半岛上的阳光也像当年一样地和煦。罗马经历过战斗、流血,唯物主义者——战士布鲁诺的思想在自由的人民当中翱翔。人民永远怀念着科学的英雄的殉道者。一八八九年六月九日,在百花广场上,树立起乔尔丹诺·布鲁诺的铜像,六千名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士参加了揭幕典礼。

布鲁诺,他的光辉的名字,始终活下去。他的天才的思想,一一被证实了。科学,昂首阔步地在地球上前进,它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世界推进到原子时代,推进到消灭愚昧、迷信、落后、偏见的时代,推进到唯物主义彻底胜利的时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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